“扶我起来”楚轻安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撑着床榻,欲坐起身来。老头便扶住她的臂膀,协助她盘腿坐在床上,待楚轻安坐直了身子,老头才退到一旁,环顾四周,家徒四壁,长叹一口气,拍了拍身侧说道“可我这老家伙家里也没甚么药草,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救你啊”
楚轻安的脸色极差,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强提一口气,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指着角落自己留下的包裹说道“我那包裹里还有些金疮药,烦劳烦劳你替我拿来”楚轻安的每一句话都带有极重的鼻息声。
老头儿便快步朝着楚轻安所指的方向走去,提起那蓝锦布包裹来到桌前,借着灯火解开包裹,取出一个小瓶子模样,上面还贴着红纸标签。老头儿虽不认字,但看着红纸上写着三个字,心里估摸着大概就是金疮药,便将药瓶与纱布递给了盘坐在床上的楚轻安。
楚轻安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便接过那金疮药与纱布,又看了一眼那老头。老人家很知趣的一言不发,退出了屋子,带上了门。楚轻安解开衣袢,脱下外衫,露出那胸口和肩膀处的一片雪白。娇嫩的皮肤上却烙着一个极为扎眼的箭疮,那外翻的伤口,显然是拔箭所致。虽然已不再流血,可仍有些红肿化脓。
楚轻安打开瓶塞,倒出些许白色粉末,又扯出一条纱布,将药粉撒在纱布上,咬紧牙关,双眼紧闭,右手兜住那纱布向左肩的箭疮处盖去。当那药粉接触伤口的一瞬间,唇间发出“嘶嘶”的声响,额头上滚落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落下。
强忍一阵,疼痛已不似先前那般剧烈。楚轻安将纱布绑好,复又穿上衣服,交叠双腿,两掌缓缓抬起交错,青色的内力流转,随着那真气走遍每一处经络穴道,楚轻安的脉搏跳动也逐渐规律,气息也平稳许多。
楚轻安运转数个小周天,稳定了伤势,再度睁开清眸,朝着门外喊道“老人家,请进来罢。”房门打开,那老人便走了屋子,二人寒暄一番,也不提那玄衣的情况,不知是老人察觉了甚么,还是楚轻安刻意回避。
吹熄了油灯,各自睡去。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细雨沿着房檐滴落,那轻柔而规律的水声萦绕在耳畔,楚轻安躺在床上,瞪着铃铛般大小的清眸,一夜未眠。玄衣为了这雪岩修云草殒命,离江酒生死未卜,她又怎敢安睡?
耳边又传来老者的打鼾声,楚轻安长叹一口气,翻身面向里墙,辗转反侧,心事重重,脑中一片混乱,甚么事儿也想不清楚,手不自觉的深到怀中去轻抚那株被玄衣鲜血浇注过的雪岩修云草。就这样想着想着,迷糊了一夜,竟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楚轻安忽的惊醒过来,睁开双眼,生怕耽误了与离江酒会面的时辰,立即坐起身来,看向窗外的天色。仍是一片昏黑,但已不似深夜那般。灰蒙蒙的天空像是打翻了墨的宣纸一般,还下着牛毛细雨,秋雨滋润着这片常年干涸的土地。
那老头儿披着蓑衣,戴上斗笠,正要出门,回首对还坐在床上的楚轻安说道“丫头,还有一个多时辰才到卯时,你是要回落雁府罢,现在出发,还来得及赶上开城门。”
楚轻安愣了片刻,便翻身下床,收拾好行囊,将怀中的雪岩修云草也一并放回包裹中,顺带着牵出那片染血的黑纱,捧在掌心里,十指微拢,楚轻安缓缓低下头去,明明只隔了一夜,却已是阴阳两隔,明明昨天还是和自己促膝长谈的姐妹,如今却连她的尸骨也难以保存。
几颗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滚下,身形颤动,楚轻安不禁哽咽起来,用手抹去泪水,却又湿润指尖。低声抽泣着收拾好包袱,斜背在身上,楚轻安快步出了门,那老头正在雨中侍弄着菜园。
雨并不大,楚轻安也并未带雨具,故而任凭那雨水打湿肩膀,划过青丝,滴落在脸颊之上,冲刷去先前的泪痕。楚轻安翻身上马,轻踢马镫,走了四五步,又勒马回首,再看一眼山下的三座矮房,那仰头看着她的山羊,那门前耕作的老头,那灰蒙的雨空,贫瘠险峻的山坡。再看一眼那高耸入云的峰峦,那不远处的群山之巅,那一夜永生难忘的记忆。
楚轻安在马上抱拳喊道“老人家,告辞了!”那老者似乎没有听见楚轻安的声音,并未作答,仍在低头侍弄着。楚轻安又看向上山,叹口气道“玄衣,来世再见。”说罢,便又纵马北上,穿过峡谷,在那风中飘动着的,除了一缕湿润的青丝外,还有那崭新的青衫和晶莹的泪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