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孔颖达出席经论之事,卢祖安却叹一口气,对卢夫人说:“唉,只是邀请你家那三醉老爷子一事,却是未成。据派去崔家送信的下人说,老爷子的面都没见着,吃了个闭门羹回来。”
卢夫人一听就笑了说:“那个老怪…老爷子啊,我就说了,肯定是请不出来的。吃个闭门羹还是好的,要真见着了,不定怎么给卷出来呢。”
卢祖安听了,也是连连叹气。
卢鸿一听颇为奇怪,按说以卢家的面子也不算差,父亲更是崔家的姑爷,怎么会这等事上,崔家人还不来捧场的。
卢夫人想起这位老爷子来,也是忍不住笑,便一一讲给卢鸿听。
这位老爷子本是崔族内一位怪才,自小博览群书,过目不望,但为人行事,却颇与常人不同。一来最喜饮酒,每日必得三醉,因此上自号三醉道人;二来最喜与人辩论经文义理,口下不留情面。他本人经义纯熟,学问上却略有偏激之处。这位崔三醉老人有言:“上古以降,只有老子李耳,为第一人;孔丘周文,能解易注诗,堪为二等;那韩非、商君、墨子等人,碌碌之辈而已;若庄生、孟子,便是拾人牙唾,大言欺世;佛学之流,全是妄言,只堪焚以为爨。若让老夫遇上,定当直挝其面,说得彼等无言以对!”只是你要与他辩经,还得是他看得上的人,等闲之辈,他却不屑理你。三来更有意思的是,这位三醉老爷子,不喜与俗人来往。居然不要崔家人供奉,自己在城外一处小山上,开荒种粮。所得粮米,一半自食,一半酿酒,活脱脱便如一个当世陶渊明一般。但这位老爷子年纪既长,辈份亦高,名气更是极大,比起郑家三老,也是不惶多让。
这次范阳经会,卢家自然是有意张大声望。因本族中两个名宿,于前几年时相继离世,其余虽有精通经史之人,但多为卢祖安这一辈上的,声望难于郑族三老比肩。卢鸿虽然此次玄坛讲经大出风头,毕竟年纪太小,难以服众。因此卢家便广邀各地名流集聚此会,以为经会抬高身价。
崔三醉本人声望既高,其治《老子》、《易》等颇多建树,只是性格古怪。虽然喜欢辩论,却多是任性而为,从未曾参加过这等规模经会。因此卢祖安便想请了来,为经会放一异彩。本想两家关系颇近,又托了内兄从中出力,不想还是未能成行。
看卢祖安唉声叹气的样子,卢夫人忍住笑,便讲起这崔三醉当年的一件趣事来。
这崔三醉老爷子自耕自种,所得粮米,自食之外,方才酿酒,因此所得也自有限。有一年,有一个游学的书生,不知怎么闻得崔老爷子这些怪癖,便写了一篇文字,请崔老爷子过目。文字内容,便是专骂孟子。这书生也当真有才,文笔犀利,入木三分,一下子便得了老爷子的欢心,请入相见。二人坐谈数日,最可喜那书生也嗜好杯中之物,这下老爷子更是高兴,便将酿就的好酒尽数取出,每日与书生畅谈阔饮,对骂孟子。数日之后,所酿酒尽皆告磬,书生这才告别,飘然而去。
第二年,这书生又来相访。这次他写了一篇骂庄子的文字,依然文华灿然。崔老爷子见了大笑着对书生说:“尊驾这篇文字固是极佳。只是上次论道,坛酒俱尽,后半年极其寂寞,勉强捱过。今次却是不敢相请了。”
卢鸿听了,也不由笑了半日。之后却说:“这崔三醉老爷子确实是个妙人。孩儿倒是有心走一趟,或许能请这位老爷子出山,也未可知。”
卢祖安并卢夫人听了,均想自己这个儿子每有非常之举,若说胸中才华,也不下于人。若他说要去请崔三醉,说不定还真可能把那老怪物弄出来。
博陵城外,西山半腰,几棵高大松柏之下,掩映着竹篱石墙,环绕几间小小茅屋。
茅屋之中,却有一个老者,赤着两只脚,踞坐于蒲团之上。只见他头上斜插了一股荆钗,身上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斜架着一个大酒坛,以掌击坛,漫然放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