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错愕,而后轻轻地冷笑一声。她隐藏得很好,没有人可以察觉她的病,毕竟连她自己,都只是刚刚听到了死亡在远处的潮声。但是阮诗想了一想,从始至终,关于她自己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不为夏初所知。只是,今天的夏初,还会因为生与死而惊讶震动吗?她忍着头脑里的剧痛,淡淡地说:“医官说,我脑中气血积聚瘀阻,药石难愈,命不久长。”
夏初找到她单薄冷峭的纤手,缓缓地拨开她紧紧握住袖口的五指,指腹滑过她冰冷枯瘦的指节,尖锐的指甲像凌厉的刀片一样,很快便陷进了他的肌肤里,他却一动不动,浑不在意。阮诗避开他的目光,不看他。因为她有些畏惧,害怕迎上他不恨不怨,无喜无悲,只因为怜悯而温柔的目光,像远远挂在天边的月亮,用银色的光辉普照大地众生。他沉默了很久,终于从胸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叹息:“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也不过如此。”
阮诗咬着牙冷笑:“你别想的太好。我死之前,不会放你活着。先帝留给你的密诏,让你做什么,你再拖延下去,别到了地府再后悔。”
夏初淡淡一笑:“你也知道这件事了。”
除此之外,她再也无法从夏初那里听到多一个字的回答。那是她心头的一根刺,死之前她一定要弄明白这件事。一直有很多人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指手画脚,甚至直接插手进来,把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搅弄得复杂莫测。叶老伯是一个,先帝也是一个。阮诗知道先帝忌恨她,那封密诏,多半是悬在她和她家族头顶的铡刀。可是夏初却迟迟没有拿它出来。她真想揪着他的衣领逼问他,逼他说出密诏里究竟写了些什么。可是,那样就显得太被动了,在他的面前,阮诗仍然要保持着掌握一切的姿态。她推开他的手,意兴阑珊:“你藏不了多久,什么密诏,总会落到我的手里。”
她抵抗着困倦坐起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衣裳,重新穿在身上。她已经习惯孤独了,不可能再和他睡在同一张床上直到天明。可是,虽然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她还是迷恋着他的身体,想念他美丽的躯壳,所以还想要再见他。她到底还想听他说话。她有许多揣测,却仍然想听他亲口说,在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怎么看她,又怎么看自己,为什么回来,有没有后悔——几分爱,几分恨——但是,夏初至多只愿意吐露无关紧要的只言片语,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于是阮诗向外走去,用冷淡的侧脸向他告别:“你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背水一搏都不愿意,只能认命了——有什么冤屈仇恨,黄泉下再去寻公道吧。”
走到屏风之外,她仍然没有听见夏初的回答。他不在乎诏书的下场,也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他是天上的月亮,早已勘破了生死轮回,又怎么会真的在乎人世间的事——
“我对不起很多人。但这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没有关系。”夏初说。
阮诗脚步一顿,刻骨的酸涩涨满胸口,涌上喉咙,变成眼睛里沉甸甸的东西。她想嘲笑,想反驳,想让他清醒一点,丢掉书生般天真的妄想。可是她竟然说不出话,也再没有回头。她承受不了他的目光,也就无法接受他的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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