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先开口道:“岳将军,陈某觉得,鄂州兵力微薄,自保尚且不足,若要再分兵为襄阳打通粮道的话,恐怕有些不妥啊。”帅帐中的气氛顿时有些怪异,诸将相互看了看,大家都面色古怪,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以对,帐中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会儿,岳飞面无表情道:“陈大人是文官,战阵之事,还是不要太过干预。”
陈东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岳将军,话不能这么说!”
平常陈东从不过问武事也就罢了。但襄阳和鄂州各为其主,在本身兵力不足的情况下,再耗费实力为襄阳打通粮道,已不是单纯的战阵之事了。赵行德面色尴尬,自从保义军到达鄂州以后,保义军的人和镇国军虽不是泾渭分明,但总也没有太多交往。保义军军师赵行德和镇国军节度使岳飞也没有什么深交。这次陈东拉他前来,也有借重他说服镇国军的意思,孰料话还没出口,就被岳飞一句话给堵了回去。
赵行德客卿身份,犹豫了片刻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国之大事在戎与祀。文武虽然殊途,但真正关系国运的大事,大家还是要多商量,和衷共济才好。”
岳飞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陈东,沉默片刻后,沉声解释道:“襄阳乃东南半壁的门户,不容有失。辽军若攻克襄阳,则在襄阳囤积粮草,随时可以和东面的辽寇连成一气,则我军万难收复淮北。守江必守淮,淮北不复,辽寇便与我共有大江之险,东南半壁处处在辽寇兵锋之下,只需骑兵东西调动,我军便只能疲于奔命应付,不许大战,拖个数年,江南兵疲民穷之后,辽寇便可举兵席卷,毕其功于一役。现在辽军竭力想要断了襄阳和鄂州之间的粮草,就是要迫使刘延庆退军,不战而下襄阳,我们要保住东南半壁徐图恢复的话,也就要保住襄阳的粮道,让刘延庆有心思坚守不退,襄阳又易守难攻,一旦被辽军夺取的话,要想再打回来就难上加难了。”他罕有这般不厌其烦地解释,顿了一顿,看了看陈赵二人,冷冷道,“镇国军还要商议军务,两位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岳某就不送了。”竟是下逐客令了。
诸将相互看了看,脸色都有些尴尬,张宪站起身来抱拳道:“送陈大人。”他这一带头,其他诸将亦先后起身道:“陈大人,不送了啊。”“赵军师慢走——”
“你——”陈东一口气噎在喉头,他本事心高气傲之人,如何忍得下,当即转身走出。赵行德见状,也叹了口气,向帐中诸将拱了拱手,跟在陈东身后走出中军帐。
“跋扈!”陈东终于忍俊不住,对着赵行德大声道,“简直是跋扈!”
见赵行德沉默不语,陈东愠怒道:“在广州的时候,我便对岳鹏举处处相让,如今更是相忍为国,没想到他竟然如此跋扈!”他喘了口气,又道,“他当镇国军算什么?难道是唐朝的河北三镇么!”赵行德面色一变,河北三镇乃是田承嗣等安史余孽所建藩镇,素来不服朝廷。陈东口不择言,居然以河北三镇比镇国军,赵行德劝解道:“观岳将军为人,忠义两字是无问题的。”
“哼!”陈东愤愤道,“他无问题,难道我有问题?”
“你二人是贤相良将,”赵行德只好和稀泥道,“此时当以驱逐北虏为重,既然岳将军执意维持襄阳粮道,襄阳确实又关系着东南半壁的安危。为大局着想,那便容让他吧。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啊!”
“到了这时,你还是赞同由岳鹏举独掌军权么?”陈东低声道:“元直,这世上,也只有你有这个胸怀。说老实话,我优先供给镇国军粮饷,你当真没有别的想法么?”他看着赵行德,仿佛要从他眼中看出任何隐藏的不满。
岳飞治军严谨,所部号称“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在南海屯垦的时候,兵民一体,曾经有个镇国军兵士因为家里人口多,军饷不够奉养,居然把妻儿卖掉,也不为掳掠之事,镇国军的军纪之严,可见一斑。然而,军卒也是人,部属不能只靠军纪来维持。因此,镇国军的军饷发放,也是广南诸军之中最为及时充足的。镇国军的军卒全部都是按照禁军募兵的标准给足军饷,而保义军的军饷则按照厢军的标准发,而且许多划入保义军的州县义兵只有口粮而无军饷。非但如此,自从鄂州起事以来,粮饷就没有充足的时候。有时连镇国军的粮草都不足,要靠镇国军自己想办法,靠设卡收税,回易博买之类的方法弥补剩余的部分。无论是军械、粮草、还是军饷,保义军都排在镇国军后面,只能靠更加五花八门的办法来补充,在这上面,赵行德倒是充分鼓励部属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想起此事,陈东就有些内疚,斟酌道:“镇国军一家独大,始终不是个办法,粮饷偏向镇国军也对保义军不公平。要不,从此以后,两家平分粮饷,你看如可?”他看着赵行德,神色诚挚,又补充道,“今后州县的义兵营,优先补充到保义军,弥补两军实力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