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到底是听朕的,还是听丞相的?”
鄂州行宫的寝殿里,天子暴怒的声音回荡。内侍和宫女都伏在地上,无人敢说话。而赵杞看来,这种无声的反抗,更像是一个铁打的牢笼。相府就是用这些懦弱的小人,彻底将皇帝变成了一个无人理睬的孤家寡人。赵杞的目光又转向窗外。龙槐树铁褐色的树干如嶙峋的枯爪,偏偏枝叶繁茂得惊人,一团团绿荫中缠绕着串串白花,仿佛毒蛇身白色的鳞光。毒蛇的眼眸好像在和赵杞冷冷地对视着。微风吹拂花枝颤动,就像吞吐的蛇信,赵杞似乎能看到噬人的凶光。
“你们,朕要把你们这些逆贼......”
赵杞仿佛困兽一般的嘶吼,他的脸色铁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殿外,邓素远远听见陛下的吼声,不禁皱起眉。赵杞暴怒时根本不听人劝,此时进去,无异于自取其辱。他叹了口气,转身离去。邓素前来觐见赵杞,原本是有些事情要禀报,但赵杞如此暴躁,时机显然不合适。他从偏门出了宫,便径自拜见陈东,向他禀报大礼议各方面筹备的情况。
邓素深得陈东的信任,可以不经通传而直丞相署理公文的签押房,迈步入内时,陈东一如往常一样,埋首在堆积如山的公文之中。依照礼制,丞相大权独揽,责任也是极重。各个州府,不管是富庶还是贫瘠之地,都想尽办法要减免赋税。境内灾害不断,三天两头便要赈济遭灾百姓。户部只能上奏丞相一一定夺。各地官员之间,官员与士绅之间,清流与俗易之间,种种争执不下,朝中谁都不愿担骂名,最后还是上奏到丞相这里来。
签押房门口坐着书吏,纷纷站起来行礼道:“邓大人。”
邓素微笑拱手还礼,陈东抬头一见是邓素,笑道:“明日便是大礼议,邓尚书还悠闲?”
“好以众整,好以暇,”邓素笑道,“再说,再忙也比不上丞相大人。”说着便坐了下来。
陈东关上正在翻看一份卷宗,点头道:“诸事繁杂,大礼议我也抽不出身来仔细筹备,若不是守一得力,真不知如何是好?”卷宗封面上画着军情紧急的纹样。金牌急脚递如今已经用鸽书传递,但的纹样仍是没变的。如今宋国有中兴气象,辽军北退,夏国陷于西边的战事,边患较从前大大缓解。十万火急的军情鸽书已不常见,一出现则必有大事。
“出了何事?”邓素微感诧异,担心地问道:“辽贼大举犯境么?”
“不是,”陈东摇了摇头,脸色阴沉道:“大食海寇又在广南路出现了。”他手指在军书卷宗上不停地敲着,“大食海寇的气焰嚣张,不但在沿海村落劫掠,还攻打廉州城,州城失守,防御使姜清力战而死,州学廪生逃散,知州王明伦端坐与学堂,海寇大至,王明伦骂声不绝,为大食海寇所害。”陈东与王明伦素不相识,但他在广州为官时,就曾听说过王明伦的清名,后来大兴州学推举之事,陈东专门致书王明伦,请他出山主持廉州,可惜就这么被海寇害了性命。
邓素吃惊道:“大食海寇不是已有偃旗息鼓之势了吗?”
“他们只等信风一起便满载而归。”陈东手抚着黑色的卷宗封皮,“这期间,东南沿海本原来的一些海寇奸商又和大食人勾搭起来了。他们给大食海寇当向导,为大食人销赃,将他们看不上的东西换成金银钱帛。这些人尝到了甜头,就像汉代的阉人中行说一样,唯恐大食海寇洗手不干了。这次廉州失陷,必有内贼,据逃出来的廪生,攻打廉州的贼兵,只有十之二三是大食人,其余十之六七,要么跟从劫掠的流寇,要么是沿途被裹挟的流民百姓。海寇得了贼寇之助,侵入我内地越来越深,而贼寇又挟大食海寇自重,以抗衡官军进剿。这内外勾结,已成了腹心之患了。”
“竟有此事?”邓素吃惊道。他这些天忙着大礼议之事,不知海患又变得严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