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者,利之和也。”在众人的目光中,赵行德继续道:“若只是虚言大义,一切便成了空中楼阁。所以,天下大义,必须有个落脚之处。朱先生所言,夫妇人伦,穿衣吃饭,这是天理。趋利避害,这是本心。而天下大义,便是天下人利之和也。既然高远之处渺茫,为何不从底下实在之处着手,以天下人人之利为根基,确立基本的制度。顺天理,制人yu,正需大处着眼,小处着手,从根基之处一层层做上来。百姓得保其身,固其益,趋其利,方能安享夫妇人伦,穿衣吃饭这些,顺着天理而活。这才是天下大义的根本所在。唯有认清了这一点,从乡里,到州县,再到朝廷,层层往上,每一层皆以此要,使百姓能保其身,固其益,趋其利。如是一来,人虽不能难知千里之外事,但切身的利害,却不但清楚,而且必定是趋利避害的。苏三得先生尝言,世人多愿得财、才、寿这三益,远离穷、愚、弱三恶,而排斥盗窃钱财,蒙昧人心,伤害人身这三贼。周人所谓敬天保民,明德慎罚,归根结底,还是要使人皆能保其身,固其益,趋其利,以此为要,人人平安喜乐,聚沙成塔,则天下大义得矣。”..
“人人平安喜乐,聚沙成塔,就是大义……”
马援喃喃念着,他心中若有所悟,可又模模糊糊不甚清晰,好像抓住了什么,可往深里一想,又是“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类的涌上头脑。“不,不只是这些老套的。”马援摇摇头,再度将目光投向赵行德,期待他再解释一下。
“千里之外,看不见的大义,廪生的学业,虽然不无私心,但也不是不有道理的。”
“他们笑什么?”周和瞪了瞪眼,有些莫名其妙,“许大人,你知道么?”
“周大人,夫子所谓‘上智下愚不移’,并非是某些人所想象那样,鄙薄贩夫走卒之人。”
许孝蕴看了旁边离州的士绅一眼,低声解释道:“这一句语出《论语》,上智下愚这句之前的句子乃是,‘子曰:性相近也,习相远也。’而后面缀着这句,‘子曰: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乃是对前面那句‘性相近,习相远’的补正。何为上智,何为下愚,论语中另有一句解说,‘子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学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学之者,又次也;困而不学,民斯为下矣。’所谓上智者,生而知之,自然不移,所谓下愚者,困而不学,正所谓朽木不可雕也。无论如何,只要学而知之,困而学之,都算是‘性相近,习相远’,这其中的关键,便是一个‘学’字,这正是夫子有教无类的微言嘘待会再说。”
许孝蕴声音不大,同桌的离州士绅若有若无的听见。申名琛和林酉脸色yin得要滴出水来,发问的廪生虽然不知道他说什么,总知道闹了个笑话,满脸通红。赵行德不得不轻咳了一声,让许孝蕴适可而止,不要这么刻薄。周和和许孝蕴这才住口不言,正襟危坐。
“这位孙先生,”赵行德请那位廪生先坐下,方才答道:“愚以为,上者未必智,若晋惠帝,便是一个愚人,下者亦未必愚,英雄起于陇亩之间,历代不知凡几。不过,就算上者智,下者愚。俗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亦有一得。夫天下人千千万,千万愚者各自之一得,是千千万万之得,足以敌得过智者千虑了。至于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之语么,俗话说,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赵某身为武夫,到想起了《李唐问对》里的一句话,《孙子》千章万句,无外致人而不致于人。而孙子兵法计篇则道,夫未战而庙算胜者,得算多也;未战而庙算不胜者,得算少也。多算胜,少算不胜,而况于无算乎?夫子之劳心与劳力之语,与孙武子多算与少算之语,似有相通之处啊,如哪怕进士及第,到了部曹州县,若不熟悉政务,劳心竭虑,只怕也会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原来如此,”孙廪生轻吁了口气,他站起来不过是想出个风头,可在赵行德面前,正如头顶着一座山一样的压力,甚至根本没仔细琢磨赵行德的话,就要拱手称谢,赵行德却又道,“刚才那些,只是他山之石。孙先生的这一问,赵某也曾存疑于心,还有些所得与大家参详。”孙廪生忙把到嘴边的“在下佩服,佩服”咽了下去,强打着精神,做出津津有味的样子听他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