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日,得知辽国内乱之后,敦煌护国府召见了辽东汉军的使者。韩凝霜下了马车,抬头望见护国府议事堂高达两丈的三叠重檐圆形穹顶,金碧蓝三色琉璃瓦在朝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显得既辉煌又肃穆。
雕刻着龙虎纹的汉白玉甬道两旁,百名虎翼军卫士全副铁甲,神情严肃地守卫着。在护国府长史崔淳佑亲自陪同下,韩凝霜从这些身材高大的虎翼军卫士中间穿过,她还记得小时候,陈康曾经带她绕着这些虎翼军卫士转圈。来到议事堂前面,她轻轻提起襦裙,迈步拾级而上,三层汉白玉台基高两丈,议事堂建筑其上,仿佛拔地而起,带有一种凌驾世间的威势。
“韩姑娘且在此稍后,本官先进去知会一声。”崔淳佑先推开殿门先进去,留在韩凝霜站在外面。环绕着议事堂,四十根六丈高的红色花岗岩柱支撑着雕龙画虎的重檐斗拱,石柱上刻着守护国家的四十个军的徽记,无论是石柱本身,还是它们代表的力量,都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即使被辽国千军万马追捕剿杀的时候,韩凝霜也没有这种感觉,她不禁深深吸了口气,目光落在议事殿大门左右的两根巨石柱上,一根上镌刻着肋生双翅的斑斓猛虎,另一根是张獠牙舞巨爪的怒海苍龙。
这时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崔淳佑在门内相请,韩凝霜稳了稳心神,抬头走了进去。她的步履极轻,但殿中两百名校尉仍然清晰地听得见脚步声。陈康曾经跟韩凝霜炫耀过,设计护国府议事堂的高手匠师巧夺天工,不管在什么地方小声说话,都会有清晰的回音响彻在整个议事堂,让所有人听得清清楚楚。
天光透过穹顶中圈透明的琉璃瓦,正好投射在韩凝霜所站的位置,让她的每个表情和动作都能被看得清清楚楚。在居高临下的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她微微垂下了眼帘,屏住了呼吸。
崔淳佑沉声介绍道:“这位是乞援的辽东汉军使者韩凝霜。”然后低声对韩凝霜道:“请韩姑娘先讲,然后校尉们或许有些疑惑相问。”说完便退到一旁,两个护国府的书吏同时提起毛笔,他们将记下问话和商讨的所有内容。
韩凝霜抬起头,沉声道:“诸位大人,小女子不但为辽东数百万汉人而来,也是夏国的安危而来。”她的声音不大,却打动人心,“数十年前,契丹虽非华夏,仍尚中国礼仪,汉儿生于膻腥之地,犹能苟且偷生。自断斧山之后,契丹尽复其狄夷旧制,专养其族人豺狼之性,而视我族为牛羊。又立三等人制,使华夏衣冠,沦为奴畜,狄夷禽兽,气焰日涨。汉儿欲偷生而不得,方揭竿而起。数十年来,十数万壮士肝脑涂地,数十万汉儿骨肉分离。汉军屡败屡战,愈挫愈勇。不畏甲坚兵利,张空拳冒白刃,为天下钝狄夷之锋......”
她的声音缓慢而清晰,尽吐辽东汉儿的血泪,众校尉坐在宽大的座椅上,仔细地倾听,渐渐地忽视了汉军使者的容貌,眼前浮现出白山黑水之间,一群群汉军汉民,有的与辽兵拼杀而死,在躲藏在山中冻饿而死,有的被奸徒出卖就戮而死,可就是前赴后继地,与辽人作殊死周旋。
当使者讲完后,议事殿里静默一片,良久,方有校尉问道:“汉军现有兵力多少,主要分布在何处?”
韩凝霜道:“现有将卒合计六千八百余,立寨数十处,多在太白山、鲜卑山中。”
“听说汉军中有和女真国结盟之议,辽东女真部落情形怎样,实力如何?”
“辽东的部落多数自称女真,部族多以渔猎为生,亦事农耕,大约有数十万之数,又分为无数部落,辽人又将其分为生熟女真,熟女真在户籍纳贡赋,生女真不在户籍不纳贡赋税。女真完颜部十数年前才起事反辽,渐渐将其他部落收服。自从得了宋室之助后,势力发展极快,屡屡挫败辽兵,甚至两度围困黄龙府。因此义军中才和女真结盟的提议。女真金国也曾派人与我等联系,愿意与汉军联兵抗辽。”韩凝霜沉声道。汉军的部将各立山寨,平素讯息交通不便,虽然汉军还没有正式与女真结盟,但许多山寨多或多或少与女真人有合作。辽东义军中不少将领都是汉儿将门出生,对于为胡人联兵并没有多少排斥心理。韩氏先祖曾招揽女真部族勇士,授以兵法,倚为心腹,汉军当中,也有不少女真人。
有校尉叹道:“女真与契丹皆是狄夷,与女真结盟驱辽,等若驱虎吞狼,你等就不怕受其反噬吗?”又问道,“女真军制如何?”护国府的校尉对辽军是极其熟悉。多认为辽兵不足为惧,而对屡败辽兵的女真金国有更多的警惕。
韩凝霜心中黯然,这道理她也懂得,只是以辽东汉人的处境,选择无多。她缓缓道:“女真金国行猛安谋克之制,日常所居与军制混一,首领自五户勃极烈推而上之,至万户勃极烈,常时约束部族射猎,战时皆自统兵,逐级为伍长,十夫长,直至万夫长。女真的军法极严,两军对阵,倘若伍长战死,战后同伍的四人皆斩,十夫长战死,则斩两名伍长,逐层往上,若万夫长战死,则斩十名千夫长。”
校尉们又问了许多辽东的情势,韩凝霜一一作了解答。一个身材五短,圆脸浓眉,双目却炯炯有神的校尉沉声问道:“我朝与宋国皆自称正朔,辽东汉军使者以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