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芳凤鬟稍垂,捧着她的手擦了血痕,“今年十七,还没说人家呢,叫陶绿蟾。家里宝贝似的,虽有个弟弟,到底不如她,她是先太太生的,老爷与先太太夫妻情深,如今剩了她在膝下,不知怎么宠好,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想法子摘去!因此舍不得放她去,要等着招婿上门呢。相貌么,不说貌比西子,那也是难得一见的美貌。”
杏树上砸下来一颗青疙瘩,溅起箫娘满腹酸,她听在耳朵里,恨不得化身成这陶绿蟾,口里酸不拉几长吁,“唉,这人跟人的命,就是不一样是不?有的人天生就是富贵小姐,像咱们,天生的奴婢命。”
晴芳亦跟着笑叹,“这都是祖上造孽,咱们这样的,是坏在根上。”
箫娘已经记不得她的根在何处,唯记得浮萍半生,她不断在泥地里打滚,从这个坑到那个坑,她蹲在黑洞洞的泥潭,仰望锦绣人间,关于那些“凭什么”的诘问,她已不再问。
但她也断不肯认这“孽”,就是孽!也得自己造的才肯背。
她将鸡蛋滚到唇边,顺势咬了一口,云淡风轻问晴芳:“秦淮河那头有没有药铺?”
“别吃呀,这个鸡蛋哪里吃得?”晴芳剜她一眼,“巷子里穿出去,药铺子倒有两家。你也不必去,我回去管我汉子要些跌打的药来就是。”
“哪里好麻烦你呢?我自家买去,一点药才值几个钱?”
于是下晌,箫娘便走到河岸找了间药铺子,买了点子外敷的药,踞蹐着不肯走,好半晌才壮足了胆子向伙计开口,“你们家,有没有砒/霜卖呀?”
那伙计立时打起精神,眼珠子上上下下往她身上滚了好几圈,“这味药可有毒,不留神就要死人的,你买来做什么?”
踅进的半片光铺陈了箫娘半张脸,满目温善地笑着,“我还不晓得有毒啊?就是有毒才买的,家里闹耗子,房梁都要啃榻掉了呀,还不治治,就要翻天囖。”
那伙计转背封了一小包,冷冰冰丢在柜案,“二十文。”
不觉黄昏又到,箫娘思索半日,到底有些胆怯,把那包药搁在了灶台下的砖缝里,就这么坐在门前,晦暗的眼几如一片平静黑海,盯着它、盯着它……
沉默地等它能像一头野兽,冲出来,将她的良知踏碎,赐予她狠毒的勇气。
等来的却是“吱呀”一声,席泠归家,穿一件云灰的苎麻圆领袍,像夜晚湖畔蓊薆的芦苇丛,野风一吹,偶然露出湖面上冷的月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