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汪竞萧故泄情报吕祖庙侯七丧命
阚成德告假回乡后,汪竞萧心理上轻松了许多,身边少了一双天天在窥窃自己的眼睛,其实他与阚成德之间并没有什么,只是阚成德觉得,现在有贾式平这棵大树撑着,自己还要在汪竞萧的手下“熬人”,心中不忿!总想找碴,取而代之。汪竞萧只从接受了军统让他秘密潜伏下来的命令后,一直是谨小慎微,不敢有半点疏忽。上次在东关牛肉汤馆与武中合接头,武中合告诉他,日本人在洛阳收缴和抢劫了许多文物,据说大部分存放在吕祖庙里,也许近日就会运回日本国内,让他摸清底细,如果真实,夺不回来就毁了它,反正不能便宜了小日本。当时他也发现了阚成德在注意自己,幸亏有小脚老太太的那个“突发情况”才使其避开。
按约定,今天下午是汪竞萧向武中合汇报任务情况的时间,接头地点在仝记澡堂。不知道什么原因,近来日本人很少来过,一些老顾客也慢慢地多了起来。仝来顺和他打着招呼:“哎呀!汪局长的大驾可有些时间没有光临了,今天得好好给您敲敲背、打打盐、拔拔火罐,看您这阵忙瘦的样子……”仝掌柜没话找话,笑容可掬地把汪竞萧往里面让,又转回头向茶房大声喊道:“一壶洛阳清幽芳沥好茶,两只茶碗送到包间。”汪竞萧对这个精明的仝罗锅笑了笑。
本来武中合交代他的这个任务很简单,城里的搬运装卸行业都在岳父吕长更掌握中,只要向他打听一下,就知道这些文物大概的数量和发运时间,可吕长更连自己的儿子替日本办事都给扫地出门,别说女婿了。前阵子老三女婿路延迟带着妻子回娘家、拿着重礼去见老丈人,吕长更硬是用身体挡住门,不管吕裴氏如何求情,指着闺女、女婿开口就骂:“没出息的东西,我拿着大把的银票替日本人养了条狗!”吕长更看也不看抽搭着哭泣的三闺女,把门“摔打”的碰碰响。
汪竞萧是吕家的老二女婿,以前吕长更很是宠爱他,每次回去老丈人都会让他陪自己喝点酒,平常习惯紧绷的脸上缓现出笑容,常常和他说一些掏窝子的话,比如夸奖老二闺女有多贤惠、他这个女婿怎么个知事懂礼,为人交际与人关系又多么的活顺等;抱怨老大、老三、老四不懂孝道,一年半载连个信也没有;吕长更最担心的还是小女儿改改,那年一个人去北平上学,后来去了黄河北,捎信回来说在陕北一个什么学校当老师,那可是共产党的地盘!不回来也罢。最后就是怨恨小六子不是块材料,是个闯祸的小妖精,将来吕家非败在他手里不可。平常不爱说话的吕长更,喝了点酒像要弥补过去的寡言少语似的,开始变得啰嗦,不断地重复着前面刚说过的话,有几次和汪竞萧碰酒杯,竟然和其称兄道弟起来。
汪竞萧当了伪警察局长,就再也没有敢去登吕家的门了,他知道吕长更的脾气,尽管知道大豫装卸行与这批文物有些联系,可他也不敢去向吕长更打听。汪竞萧躺在热水池里闭着眼,看样子悠闲自在,时而还从鼻孔里发出几声轻
轻的鼾声,其实他在绞尽脑汁地想着如何既不暴露身份,又要取得吕长更的理解和帮助,还要揣摩着武中合来问文物情况时,自己怎么应付。汪竞萧以前在洛阳古物陈列馆里见过些文物,无非都是些青铜陶器、玉雕石刻之类的,从古人的坟墓中挖出来的,是有钱人收到家里玩赏、品味的藏物。但那些毕竟都是从棺材里扒出来的,一般人会感到晦气,小日本要那些东西干啥?汪竞萧转而又一想,不对!听传说,孙木庵跟着孙殿英盗了东陵太后墓,弄到手的都是些金银财宝,绝世之奇物,随便拿一粒珠子就可以换上百亩良田。汪竞萧明白了,小日本这是不仅要吃着现在中国人的肉,还要刮着先人们的骨头啊!汪竞萧忽地折起身子,水池里热水哗哗地溅出池子边沿,涓涓地向下淌着。他想了一会儿后,又重新躺入水中,他想起了乔鸣桧,记得他曾是这个陈列馆的官员,河野走后就很少见过他,听说他在三阳公馆对面的“河洛书院”门前,挂了个“大和书道会”的招牌,又听说南京汪伪政府给他颁发了个什么会长的头衔,说不定他就在里面搞的就是这些事,他在这方面知道得不比他的“狂草”少,只要弄住了乔鸣桧,啥事都清楚了。不过现在想见到乔鸣桧,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汪竞萧在澡堂里一直等到过了时间,也没有见到武中合的身影。
仝掌柜把装有浴盐的粗布袋子,来回地在汪竞萧背上揉搓着,讨好地说:“这得感谢你家老泰山,要不是他替民请愿,别说给您打盐了,就是想喝口咸汤也难。”听仝掌柜提到盐字,汪竞萧立时有了主意,吕家和白家如此关系,不如……不如去找白继昌,让他去向吕长更问个明白。大豫装卸行的人天天和日本人打交道,现在除了军火不让中国人沾边,其他什么活都离不开装卸行,打包,装箱、货运以及送往地点等,吕长更和戎老根哪里都有本账。日本人把文物存放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起运,有多少件等也不会例外。汪竞萧虽然不知道白继昌的真实身份,但知道他是“那边”的人肯定没错,通过他向吕长更了解详细的情况不是更好?也省得自己出头露面去冒风险。
汪竞萧洗完澡、穿好衣服又在双人休息间里等了一会儿,让伙计撤走了一只茶碗,把另一只茶碗的盖子翻过来扣上,吩咐仝老板,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先不要动,如果有人来找我,就安排在这间屋子里,天黑前我还会过来的。
汪竞萧去白家的豫州会馆找白继昌,一群商会元老坐那里唉声叹气地发牢骚。脸憋得通红的周老板说,民以食为天,没有听说过粮食不准私卖,全都得日本人强制收集,咱们再转转二手,怎么也扛不过人家日本粮行?这明摆着欺负人吗!
棉麻铺子穿长衫的掌柜,把前襟塞进腰里又放下,用嘶哑的声音说:“洋人卖他们的洋布料子、咱们卖咱们的粗布丝绸,可他们现在连棉花都不让上市面,这是要咱们坐吃山空呀!”
大顺贸易行的黄天顺说:“我比你们都惨,日本人端着个刺刀、挂着盒子炮天天跟在屁股后面,还没有落下个仨核桃俩枣的,就得先交上一箩筐的李子钱,你说这不是不让人活了!”
有人嘲笑他,你儿子不是在侦缉队吗?你多仗势啊!黄天顺看了看大家鄙视的眼光,象征性地抹了自己一巴掌:“他是他,我是我,这个孬货只顾自己自在,哪里管得老家伙们的死活。”屋子里顿时响起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起哄声。黄天顺解嘲地说,跟着好人学圣人,跟着巫婆装鬼神,跟在吕家小六子屁股后当妖精!一直坐在角落里没有说话的吕长更不愿意了,自家的狗自己怎么打是自家的事,别人要是动动手指头就是看不起主家,他三步并两步走到黄天顺面前,指着黄天顺的鼻子说,苗不正怨树坑歪,你家的妖精也不是从树杈里蹦出来的!我吕家不替你背这个锅!说完就往外走,闪身与汪竞萧打了个照面,吕长更不让,硬直身子走了出去。白继昌示意让汪竞萧稍等,回头对众人说:“诸位前辈少安毋躁,大家所言未尽,还得仔细商榷,商会自然有责与日方交涉。”然后伸手把汪竞萧请进了里屋。
白继昌知道,汪竞萧定有要事找他,二人心照不宣,汪竞萧也不遮掩,把自己所知道的,日本人在搜刮文物的事说了。白继昌听了说:“行,这事我替你去向吕叔打听一下,汪局长以后再有什么事用到我白家时吱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