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沙滩上伏着一个男人,干瘦得似乎只剩下了一张皮,贴在地上,几乎陷在了沙子里,所以方才,他们才没有看到他。
看到发出声音的是个人,而不是别的什么,穆小午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当那男人将头抬起来,望向棺材时,她却吃了一惊。她认得他,即便他现在已经是个古稀老人了,她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他。这张脸,曾被火光映照得狰狞无比,也曾亲口下令,将弓箭射向了那个刚救了自己儿子性命的人。
“阿邑......”穆小午嗫嚅着说出他的名字,男人却像听到了她的声音似的,猛地立起佝偻的上半身,发混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翳。
“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带走一个......我知道,今年轮到我了......该来的躲不掉,躲不掉的......”他发出半是哭半是笑的声音,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吹得朝后飘起,像一只扎牙舞爪的蜘蛛。
穆小午还在犹疑,身子忽然被桑朝旁边一扯,一个没留意便跌坐在沙地上,沾了满身的沙砾。刚想开口问它这是做什么,忽然觉得一个冰冷的东西贴着自己鞋面过去了,穆小午心中惊诧,回头看时,那颗本就悬着的心却顿时收紧了,硬得像一块石头。
她看到了一条蛇,不,说它是蛇有些不确切,因为,它长着一颗人头,乙婆婆的头。它的后半部分还盘在棺材里,只探出了半条身子,就已经游到了阿邑面前,一颗小得与身体有些不成比例的脑袋有气无力地搭在阿邑的膝盖上。
“两强相斗勇者胜,这乙婆婆怨气太重,重得连那千年蛇怪都无法压住她,竟被她反制住了。”像是猜到了穆小午想问什么,桑紧盯着乙婆婆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穆小午砸吧了下嘴,下意识摩挲着手臂,“幸亏这只是她的回忆,若是让我遇到这么一只怪物,没吓死,也恶心死了。”
桑若有所思地瞅了她一眼,方想再说些什么,却见那颗本来还垂在阿邑膝盖上的脑袋慢慢抬了起来。乙婆婆盯着自己的仇人,眼睛中的瞳孔慢慢收缩成两条竖缝。穆小午说得不错,她似人非人,似蛇非蛇,明明长着一张人脸,但皮肤和骨骼却是属于蛇的,脸上青黑色的鳞片若隐若现,被月亮镀上了一层寒光,嘴唇中盘着条蛇信,鲜红的一团,仿佛随时会伸出来卷住阿邑的脖子。
她现在就是一头怪物,一头充满了怨气的怪物,在面对这样一张怪异的脸孔时,没有人可以保持镇定,连见惯了世面的穆小午都不可能,更别提已经年迈的阿邑。他的嘴唇哆嗦着,脸上的每一条青筋都在跳,无神的眼睛终于聚光了,两只眼珠子中被那颗恐怖的头颅填得满满当当。
“我也悔,悔当年没有救你......可当时若不那么做,全村的人都要被扣上窝藏包庇的罪名......我是不得已,”阿邑忽然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护,他心里明白,这是他最后的机会,棺材已经带走了许多人,他是最后一个,“我们找人画了你的像,将它供奉起来,我们念着你的好,从未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