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上,从长安城出城到城外的相国寺,裴九姑娘就一直枕在她的腿上。好几次崔氏欲言又止,想要让女儿下来,可是李清凰没什么不虞,还时不时摸摸她的头发。马车到相国寺山脚下停住了,李清凰那双腿也被枕得有点发麻,崔氏把女儿拍醒,又歉疚看她在腿上捶了几下,就慢慢地爬下马车,还是那种根本不用人扶,也不需要任何脚垫就自己下去了。
崔氏有点诧异又有点纳闷。李清凰笑笑道“我小时候身体差,为了强身健体,就找个师傅学打拳,现在身体可好得很。”
崔氏竟是有点羡慕,她是出身清贵人家的,在出嫁前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大家闺秀,后来嫁进裴家,被磋磨了半辈子,没有能力反抗,也不敢反抗,若是她从前学得不是什么女学女红,而是拳脚,大约就不会过得这么苦,还连累自己的一双儿女受苦,累得桓之去边城受苦。
那位一点都不受闺训的安定公主不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吗?什么宫廷倾轧阴谋阳谋,她都是强硬地怼回去,一点亏都不吃。裴桓之从前给他的书信也提起过她,说她堪比男儿,却又羡煞男儿,就算到了现在,还偷偷画了她的画像挂在墙上看,还是那种国色天香的容貌,本来自己儿子就在身份上配不上了,现在天人两隔,最是痛苦。
相国寺的知客厢房分别在东西两侧,崔氏她们住得是西厢房。裴九姑娘和嬷嬷住一间,她则同崔氏住一间,崔氏还要时常去隔壁照看女儿,很多时候看顾不到她,更方便她行动。
相国寺的布施是打算明天一早开放,在山下设立粥棚。住在西厢的知客若是想去山下帮忙,相国寺的僧人都是非常欢迎的。崔氏其实并不怎么能够脱得开身,只能在裴九姑娘午睡的时候抽出时间去帮忙。李清凰却是很空闲,现在女帝的龙架还没上山,山上只有光着头的和尚,和几个假冒修行客的侍卫和宦官。
李清凰觉得相国寺这布置实在有点好笑,本来女帝驾临,直接封锁附近山道,清理相国寺就好,可是这位住持为了讨好女帝,让女帝享受到与民同乐的气氛,还要挑挑选选,选一些身份上信得过的香客来,这种人为塑造出来的和乐气氛,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
她在山脚下忙忙碌碌给人打粥收碗,忙得汗流浃背,忽然一阵香风吹来,她抬头一看,却是愣了一下,只见谢珝笑吟吟地站在了自己面前,穿着打扮就像是富贵人家出身的贵夫人,说话的语调也十分和煦“林夫人,可否给……我打一碗白水?”
李清凰只呆滞了一瞬,立刻就反应过来,笑着接话“夫人,这粥棚就只准备了凉茶和清粥,若是您不介意的话,米汤也能解渴。”
在一旁给排队的百姓布施清粥的和尚和来帮忙的知客都没什么反应。虽然看谢珝的通身气质,像个大富大贵之人,可佛祖脚下,所有人都是一般无二,也就是看了她一眼,就没再去注意她了。跟在女帝身边寸步不离的大宦官德洺忍不住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压低声音道“夫人,小人现在就让人去取水来……”女帝想喝白水,那就必须要喝到,哪能将就?怎么还有像这林夫人这样胆大包天,竟敢建议她用米汤水将就?
站在女帝身后的,有太子李苌,齐王李藉,还有平阳公主李荣玉等人,唯独缺了女帝的幼子李慕。这些皇子公主身后,则是跟着朝廷高官重臣,一眼望去,也有十来个。心思活的,亲耳听到女帝想喝水,而粥棚里没有,已经行动起来了。
李叶原惯来会讨好卖乖,立刻让自己身边的宫女去问不远处的农家讨了温水来,亲自送了上去,温温柔柔地笑道“陛下,请用。”
谢珝只瞥了她一眼,又望着李清凰,摆了摆手,金口玉言“那就来一碗米汤!”
李清凰选了一个干净又没有缺口的瓷碗,先用茶水烫了两回,这才盛了一勺米汤,双手捧着,递了过去“夫人请用。”
谢珝接过碗,也没让人验,直接喝了两口。她望着李清凰,只觉得有些恍惚,就在刚才她被人从马车里搀扶下来的时候,不知为何,就在人群中一眼看见了她,于是她很快想起,原来她就是林缜的妻子。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她觉得,好像她从前见过她许多次,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都让她再熟悉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