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被尊为“主人”的人戴着一副银制的面具,那面具覆盖住了他大半面孔,只露出曲线优美的下颔线和天生上扬的薄唇。他站在窗前,死死地盯着扛着一个“人肉盾牌”还能在枪林箭雨中飞快奔跑的人,偶尔会有一幅裙角露了出来,很快又被遮挡起来。不论什么时候,她都能做到把自己掩藏在后方,一点都没有暴露在弓箭之下,这种水准,是一个妇孺之辈该有的吗?若说她是战场上训练有素的士兵,他都毫不怀疑。
他忽然问“她是不是……快要跑出弓箭的射程了?”
埋伏下一整支弓箭手队伍的缺陷就在这里,一旦他们埋伏好,就很难再换位置,一旦被人跑出射程,不管多精密的布置也就废了。他不待统领回答,又笑了一声“是的,她已经出了射程,今日怕是不行了,撤退!”
他刚一离开窗边,要往楼下走去,就听到一声风响,清越而激昂,是堂而皇之的丧钟,跟在他身后的统领才刚转过身,就被一把从窗外飞来的短刀削到了脖子,颈部的鲜血喷涌而出,正喷在他的身上。他掩藏在袖中的五指收拢,暗自紧握成拳,是了,李清凰已经吸引了全部弓箭手的火力,她在明处。方轻骑在暗处,后面的方轻骑自然就能从流箭的来处推测出他们埋伏所在,刚才就是他出手了!
他疾步走下楼去,一边走一边厉声道“那些突厥人很快就会找回来,所有人就地散开——”他的命令刚下,原本满身肃杀的弓箭手立刻换上伪装,有的伪装成挑夫,有的伪装成游手好闲的闲人,还有些把弓箭和箭矢塞进了鸟笼,提着黑布罩住的笼子出现在了对面的街市附近。
李清凰把身上被扎得密密麻麻的尸体随手一扔,又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裳和发髻,准备先回家去,她突然失踪,若是被顾嬷嬷发现,怕又是好一顿管教。可是方轻骑从身后追上来,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神色难辨“……你就这么走了?”
李清凰拍开了他的手,反问“不能走?”
“你就不想知道,那些算计你我性命的人是谁?”
“那些人算计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就是倒霉才卷进来的。”李清凰道,“再说,你的人都已经来了,你自己的事自己去处理,同我无关。”她点了点方轻骑后方那些迟到一步的突厥武士,总觉得今天这件事有点不对味,本来她应当同他站在对立的立场,竟不得不联手在一起,这种感觉大概就是被迫吞了她最不喜欢的一种食物,如鲠在喉,还一点都不能吐出来。
“你说这件事同你无关,那可不见得吧?”方轻骑忽然笑了起来,他笑的模样总有点天真意气的少年气,好像他从来都不曾沉入泥沼,也不曾最出过最卑劣的背叛,上演过最恶劣的人性,他就是当年那个得了武举第一的少年,“刚才既然有两拨人,第二拨是冲着我来的,第一拨可是想要把你置于死地。毕竟这个世道对女人总是要苛刻许多的,不是吗?”
第一拨的人根本就不想要方轻骑的性命,只是想要要挟他罢了。如果换成任何一位朝廷命官的女眷,怕等方轻骑到,就已经凉了,死后还得背负失德的污名。
李清凰忽然一愣,心头立刻就浮起了一个猜想“就算你说得都对,那又如何?你是突厥人,而我是西唐人,想要害我的人我自己就能收拾,你管好自己的事就行了。”她急着去验证自己的猜想,根本懒得搭理他。方轻骑没有再次挽留她,而是望着她的背影,低喃道“你说我是突厥人,而你是西唐人,我们各自立场不同,可你知不知道,我也有一半西唐人的血……”
“将军,你有没有受伤?”突厥骑兵队长疾步走到他身边,他看着满地的箭矢,只觉得异常愤怒,“西唐人实在欺人太甚,我们是来和谈的,他们却一次又一次地暗箭伤人,他们根本就没有和谈的诚意!”
方轻骑抬起手,制止了他接下去要说的话,只简短地开口“这次不是女帝想要对付我,是另一股不知名的势力想要阻止和谈。我们这次千里迢迢赶来长安就是为了和谈,怎么能为了这点小事而闹翻?”
“可这根本就不是一点小事,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