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高男人走了过来,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他走过商场,停住,回头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然后退回来,问青年要不要一起走,可以送他去公交车站。

    街上没有别人。

    小城只要下了雨,行人就会散去;青年犹豫了一会儿,看那个男人不像坏人,便说了谢谢,跟着男人走了。

    我的酒意也渐渐退去,眼前一壮一瘦的背影变得模糊起来,像是被雨幕笼罩,又像是整个世界即将消失。

    这对背影我看了很多年,有时候他们就是温馨的代名词,有时候,好像又不是。

    1990年9月12日,我的父母相识在雨中的日子,是一个比这一年其他任何时候都重要的日子。

    酒醒的时候,我躺在床上,头顶肿了一个大包。

    我喝不了酒,很小的时候舔过一筷子,差点天折。

    这种事我爸常提,不厌其烦,龙其喝酒的时候,说得惟妙惟肖,喝多了就不说了,他有别的事要忙。

    我在床上坐起身来,按着脑袋,回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我并不是躺在家里。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两点半,睡了超过十五个小时,没有任何美梦的痕迹。

    哦,对了,我被学校开除了,就在昨天早上的全校大会上,教导主任慷慨激昂地向所有人宣布了这个决定,伴随着诸如“废物”“渣子”“蛀虫”等等形容词。

    我的确是一个比较招人恨的角色,除了有一副好看的皮囊外,缺点比比皆是:成绩很差,自不必说;我还喜欢打架,看到那些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乖学生,心里就会生出毁灭的欲望。我喜欢踩坏他们的眼镜,每当听见镜片在脚下碎裂的声音,就像踩爆一只蜗牛。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很难解释,在学校还没放弃我的阶段,每一科的老师都给过不同的观点。语文老师认为,是自小缺乏关爱导致我性格残暴,于是致力于用无微不至的关怀来感化我,当然是没有效果的——在我划烂她的LV之后,她终于认定我是恶魔。体育老师的策略又有不同,他坚称我不过是缺乏管教,而管教的正确方式就是殴打。所以,他常常在课余时间打我,徒手、甩棍、手电筒,或者任何趁手的装备,可惜他忽略了一个事实:他的儿子就在隔壁的附小念书。因此,如果他不能尽快把我打死,死的多半就是他儿子了。最特别的应该是兼任教导主任的历史老师,或许是对人类漫长的斗争史有了深刻认识,他从中提取出此实用技巧,比如尝试将我示众、把我的座位安排到教学楼中间的花园里,或者要求全校同学对我实行人工隔离,禁止任何人和我说话。从个人感受来说,这些方法都还不错,的确能达到折磨人的目的,但是,他老人家太轻敌了,他忘了我还有一个绝招:逃学。

    在我逃学一周后,学校再一次向我的父母发出照会请求,告发我长期逃学的同时,也要求他们对我进行“切实有效的教育”。父亲自然明白这个词的意思,他将我拧到年级办公室,在众目睽睽之下用椅子打断了我的三根肋骨。同时解答了困惑老师们很久的问题:为什么我性格残暴、与人不善,答案已经显而易见——遗传。

    很难评价我的父亲是一个怎样的人,即便我心里已有大概的轮廓。懒惰、无能、好酒、打老婆,因为这个评价并不被我的母亲认可,当然了,我的母亲就是我父亲的老婆,也就是经常被他打的可怜的熊一般的男人。

    “他年轻时不这样。”母亲总这样说,一边说,一边用笨拙的粗大手指蘸取药水涂额头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