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件事情并没有因达明的回归而结束,一盆臭不可闻的脏水悄悄地泼向了杨应宁。
一石激起千重浪。杨应宁中毒事件激起的涟漪还没有消散,一直被杨应宁视为子侄的西安府巡检达明居然被一群自称是衙门捕快的人给抓走了,下落不明,生死不知。虽然总制府有意掩饰,防止消息扩散,但是依然被一些有心人在私下里散布开来了。
达明是谁?是干什么的?为何被人抓走?这许多的问号在喜欢摇唇鼓舌、说三道四的嘴中,事情完全变了样,成了故事的另外一个版本:达明实际上是杨应宁的私生子。
说是杨应宁当年从湖广巴陵前往京城赶考途中,走到河南郑州时,突遇一场暴风雨,全身被雨淋湿,害发了伤寒,一个人孤零零躺在一家客栈客房内。客栈老板有一个闺名凤娘的女儿,年方二八,貌美如花,善良有加。见杨应宁孤悬客寄,瘦骨伶仃,形体如柴,便不辞辛苦,衣不解带地替他请大夫、抓药、煎药、服侍他吃药、张罗饭菜、洗衣等等,终于将他从死亡边缘给救了回来。就这样照顾来服侍去,时间一长,就如同戏文中说的,郎才女貌,才狼配女豹,两人便情愫暗生,就如同针儿遇见了磁石。两个少年人,一个是从未近过女色,一个从未经过人事,始终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这干柴就烈火,犹如卤猪蹄下二锅头,终于借着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两个年轻人冲破了封建礼教的束缚,成就了一桩经过美好但结局凄惨的爱情。
杨应宁是官宦子弟,大户人家,而凤娘不过是小商人之女,两人身份相差是云龙井蛙,霄壤之殊。在这个讲究门当户对的社会里,两人之间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杯入喉美下咽难的苦酒。果不其然,杨应宁身体康复后进京赶考,结果是身登龙门,折桂蟾宫。对于凤娘来说,杨应宁是龙门一登高如天,从此萧郎是路人。本来她还想上京去寻亲,不料自己是一夜春风,珠胎暗结。客栈老板认为女儿未婚先孕,有辱门风,一怒之下,将凤娘赶出家门。凤娘在奶娘照应下,屈身在当地的一座尼庵中。她和奶娘靠做些女红换钱勉强度日,每日里倚门而望,直至儿子六岁都不见杨应宁回来。“高田种小麦,终久不成穗。男儿在他乡,焉得不憔悴。”凤娘一个未婚生子的弱女子抵挡不住悠悠众口,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在日思夜想中,终于是憔悴加心悲,大病不起,遗留下孤儿撒手西归。
凤娘一死,奶娘也随之一命呜呼。孤儿无人照管,无依无靠,流浪乞讨,流落他乡。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七岁那年他遇见了一个江湖异人。异人一见他骨骼清奇,是个习武天才,便将他收为徒弟,带回深山,给他取名叫做达明,意为苦尽甘来做个达观明正的达人明人。在异人的倾心倾力教导栽培下,他学得了一身好武艺。最近天缘凑合,被其兄杨正平给找了回来。杨应宁担心这件事暴露了杨家的家丑,留下了落人口实的诟病,没有让达明认祖归宗,留在府中,而是安排达明到西安府衙门当了一个从九品小芝麻官。前不久达明得罪了某个势力,被人给抓了起来。龙之逆鳞,触者杀之。杨应宁一怒之下,拍案而起,这个一向廉洁奉公的二品大员,这一回头一次吃官饭放私骆驼,竟然动用西安左卫的卫所兵,冒大不韪满城搜寻。没想到达明命大,洪福齐天,侥幸中让他逃了出来。可是杨应宁不依不饶,非要把绑架达明的绑匪抓获归案,除之而后快。
这故事不知从何处起,在西安城的大街小巷、茶肆饭馆、码头车店、青楼妓院,甚至是官场衙门、内室香闺不胫而走,这么说吧,凡是有人的地方,都在流传。
在那个年代,人们对人咬狗的好奇心远远超过了信息爆炸的现代,因为,宣传媒体虽说少得可怜,但人们却不嫌少,嫌少的是可以口口相传的张家长李家短,缺的是可以让多嘴婆娘大嗓门汉炫耀自己消息灵通、内幕通晓的素材故事。这下子,在有心人操纵、加工、渲染、煽情下,一个母亲可悲、父亲可恨、孤儿可怜的悲惨、痛惜、愤怒的故事,像长了翅膀一样,飞进了西安城,飞进了西安城的普通百姓、官宦富豪的耳中。俗话说,一人传虚,万人传实。一时间,人们说起杨应宁的无情无义和滥用职权,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咬上几口。杨应宁在民众中的名声口碑渐渐被涂黑。
这个子虚乌有的故事,杨应宁和杨家的人也听说了,甚至连达明和上官婷也听说了。即使知道了,他们也只是张了张嘴,弱弱地解释几句。当然,这种解释和争辩,不仅苍白无力,而且人少语轻,很快便淹没在一边倒的社会舆论强力声音之中,到最后只得是缄口不言,付之苦笑。
其实,今年十九岁的达明是不是杨应宁的私生子,稍有点理智的人明显就能分辨出这个故事的真伪。杨应宁十八岁高魁天成帝八年第二甲进士,以此算来,但如果达明是他进京赴考时与凤娘的私生子,他也该是四十岁的人了。流丸止于瓯臾,流言止于智者。久在官场的杨应宁知道对这种下三滥的谣言,根本无需去解释,否则越说越来劲,越解释越抹黑。反正达明没有出事,现在又离开了总制府,他也就一笑了之,不予置否。
这天上午,杨应宁处理完手头上公务,骑马来到了位于柏树林的卧龙寺,出席卧龙寺专为汉中灾民祈福的法会。
这座创建于西汉末年的卧龙寺是陕西空门十方丛林中的头一号名刹,大隋时称福应禅院,大唐时画圣吴道子为寺里画了一幅“观音像”,人们又俗称为观音寺。北宋初年,一代高僧住持惠果每日里是高卧一床上,回看六合间。问义天人接,无心世界闲。本地人都叫他“卧龙和尚”,寺名也随之改为卧龙寺。
杨应宁坐骑刚到卧龙寺山门外,穿着一件腰宽袖阔圆领方襟的黄色海青,外披大红袈裟的住持昙信双手合十就迎了上来。两人是方外至交,稍稍寒暄两句,并肩一同走进了寺门。
杨应宁一边走一边扭头对着昙信笑着说:“大师慈悲为怀,心系众生,不愧为一代高僧大德,每遇有天灾人祸,便主持祈福法会诵经荐亡,祈福消灾,以福生灵。今汉中遭灾,大师又合西安佛界众力,举办祈福法会,为受灾民众祈福,号召教众布施善款,以赈济汉中灾民,此乃为无量众生种下无边福田之善举,功德无量,可喜可贺。”
“杨施主过奖了。贫僧不过是一个只会念几句佛而无知无识之粥饭僧,并非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超然物外之人,无法无能无力回天挽日,惟有一颗救难拔苦、同体大悲的菩萨心,只想为众生尽一份佛门之力。”昙信肃容说:“我佛有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汉中遭灾,米贵如珠,民不聊生。佛门无缘大慈,同体大悲,愍我同伦,遭此惨劫,思欲息其后患,因不揣庸愚,爰遵如来慈济众生、一视同仁之道,用陈预息天灾人祸之法,举办祈福法会以悲心施予无畏,以佛法度脱劫难,祈祷诸佛菩萨加被,保佑众生,祈福众生,让逝者安息,生者安康。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