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车过路>历史穿越>豫西碑文旧事 > 第七章 一、高举人戏谑河野 卢氏城风声鹤唳
    第七章

    一、高举人戏谑河野卢氏城风声鹤唳

    时间回到六月上旬,河野等不及到“新政府”正式挂牌,就接到了侵华日军华北司令部进军西安的命令:为加强正面进军西安的威势,重点向豫西纵深处进军,攻占国军的重点军事基地卢氏,造成对函谷关、潼关守军的威胁。

    临走前,河野专程来到城南定鼎门西隅,找神算子高举人给予占卜以助决策。日本岛国有佛教也有神道,上个月内山英太郎攻打洛阳,占东郊佛教圣地白马寺为营,放纵士兵亵渎佛祖,他曾提醒内山对下属加以约束,正在火头上的内山对他大吼:大日本“净土真宗”,天皇陛下的旨意就是天地之意,武士道就是对天皇的忠诚!结果引得寺院内百草枯萎、松柏落叶、池鱼腾跃、飞鸟无踪,内山英太郎三日后阵亡,至死没有踏入洛阳城一步,这对熟知中国文化内涵的河野来说,内心一直惶恐不安。

    河野今天穿着一身青灰色的中式便装,连礼帽和布鞋都是一样的颜色,看上去像一条能直立行走的草鱼,身后除了几个日本宪兵护驾外,还有吕六福和乔鸣桧这两个中国人。跌入酉时,残阳似血。举目城南,那些仍泛着青色、紫色和灰色的、千姿百态的古建筑群,在殷红、暗淡的暮色余光下,残缺而凌乱的琉璃瓦仍努力地闪烁着、忽隐忽再的星星点点,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始建于隋唐时期的定鼎门,被战争毁去了千百年来的雄姿,伤痕累累惨不忍睹,城门上雄伟庄严的城门楼子,几乎没有了原样,只剩下寥寥数根的圆木顶柱,没有了楼顶的阅兵台,仰着被战火烧焦了的脸,孤零零地望着天空。城门的西南角,被炮弹炸开了足有五六尺宽的口子,像人被打落了门牙,痛苦地张着嘴。城门口,半扇带有铁箍和拳头大小圆钉的黑色门扇,一半埋在塌陷的碎石乱砖中,一半歪斜着身子向外窥探着。在这个时候、在这里,是肯定找不到高举人,还有他那幅白底黑字的“卦幡”的。吕六福跑了一大圈,终于打听到了高举人的住处。

    在南大街丽景门的东巷,一处四合院的大门歪歪扭扭地敞开着。两边院墙各自朝着相反的方向倾斜着,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一只骨瘦如柴的小黄狗,夹着尾巴瞪着一只没有瞎的眼,向来人低吼了几声,然后“叽叽咛咛”地叫着,缩到院子柴堆后面浑身发抖。

    河野让几个日本兵留在外面,只带了吕六福、乔鸣桧上了台阶。高举人盘坐在漏风的正堂屋里,垂眉养神,他似乎知道今天有访客临门,面前长长的条几上,左为象棋残局,看上去红方占着优势,实则三步过后老将不保。右为一方黑白围棋,棋子密密麻麻难分难解。茶几中间竖有一卷系有白丝带的卷轴画,旁边零散地放着打火用的铁火镰、一碗清水和从棋盘上撤下来的一枚红车,几梱干柴靠在高举人的身后,看上去像是椅子的靠背。长条茶几周围没有座椅,来人只得站立着。看到河野等人进屋,高举人仍然若无他人。吕六福见河野绷紧着的脸,顺手抓了根棍子,一把揪住高举人的衣领,“你给我起来,河野将军来看你了,你还摆球个啥架子!”河野上前喝止,故作认真,双手合十,向高举人行了佛教见面礼:“下属鲁莽还请老神仙海量。”转身看看没有地方坐下,瞪了下吕六福和乔鸣桧,慌得两人四下寻找。

    吕六福推开东厢门,眼前的摆设把他吓了一跳,两条长板凳上横了块旧门板,半张破苇席下面铺着乱糟糟地稻草,草铺顶头燃一注已剩下半截、青烟向上而烟灰不坠的香火。高举人的画像摆在草铺顶头的灵桌上,这是活人给活人摆的灵堂?吕六福没见过这阵势,头皮直发麻。硬着头皮想把草铺下面的长条板凳拽出来,伸了伸手觉得不吉利,回手揭下上面的破席,刚转身仍觉不妥,便顺手薅了把稻草,把自己的上衣脱下铺在上面,如同垫猪窝,来到河野身边,蹲下仰头试着向河野看着。乔鸣桧从倒塌的西侧房里搬来两块比较完整的墙砖,吹了吹又用袖子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见状也只得作罢。

    河野盘坐在高举人对面,虔诚地对高举人说,在下今日专程拜访真人,只为解惑答疑不为命运前程,还请尊师不吝赐教。高举人停了好一阵子,才半睁开眼对河野说:“将军屈驾进得寒舍,就是高抬了山野之人,恕我直言不忌贵贱。佛家讲和,儒家讲正,道家讲清,先生奔此而来,乃积三家之精髓,功德无量,老朽实实无言以告。”

    河野更显虔敬:“兄弟在贵地委屈之日,多蒙兄长指点,感恩至今不敢忘怀。”河野所指的是,前些年每次路过高举人卦摊时,高举人都会买他一块豆腐,当河野请他给自己算上一卦时,高举人总是那句话“你我无缘,来年必见分晓。”河野挪了挪坐在苇席上冰凉的屁股,直了直腰杆说:“我今天虽然扬眉吐气,但对先生预言仍深信不疑,若能指点一二,定当重金酬谢。”说完从怀里拿出一根金条双手捧过,高举人没有动,河野只好把金条放在茶几上。吕六福却看得两眼发绿。高举人长叹一声:“金钱世人所欲,取之有道方能心安理得,黄金沾上了污秽乃逆天之物,凡事祸兮福兮?其又是万恶之源,草屋陋院即便金满银溢,老夫也无命受用,正所谓天数至此。”高举人用下颚向条几案上点了下说:“先生今日所欲,尽在于此,恕不详解,此乃天机。”此后不管河野再问,高举人始终闭目不语。河野仔细审视条几上的几件摆设物,却怎么也捉摸不透,觉得高举人是在故意捉弄自己,脸一下子拉了下来。

    吕六福在昏暗中看河野面呈怒色,一把掀翻茶几,从围棋盘下面飞起一张写有黑字的白纸,像被旋风旋起又缓慢落到河野面前,河野拾过看了一阵子,接连骂了几句“八格”,起身让乔鸣桧把地上的东西拾起来全部带走。河野走到门口向几个日本兵口语了几句,随后,院子里便传来那只小黄狗绝望的哀号,接着整个院子里一片火海。

    一个月前,日本人炮击邙山,河野曾三番五次地问过高举人,日本人可否进得了洛阳城?高举人捻了半天的胡须,慢条斯理地说:“强弩之末,其矢必有坠落之处,此乃万物之定律,月亏而动,月盈而行,望日后三天,我古都必降此灾。”河野翻了皇历,豫湘桂战役首战豫中,恰逢这个月上旬月亏时,心里半信半疑,若按高举人之说,皇军倘若进得洛阳来,需兵临城下半个月?开什么玩笑!自开战以来,大日本皇军攻陷城池最多不超过十天,即便是固若金汤的南京首府也只用了不到九天不到,一个小小的洛阳城竟要从月亏打到月盈?笑话!河野又问如何?高曰:“有魔破了中原风水,三年无雨;如今魔祸气数已衰,人祸最多一年半载必尽。”前半句河野知其所指的是,一九四二年始的中原大旱,后半句却不以为然,直到小满过后,河野才豁然大悟。结果战事的发展与后来的结局均被高举人言中,皇军与中国守城将士血拼了近三个星期,动用了一百三十多辆战车和三百多门大炮,玉碎了近万名勇士才得以入城。如果不是因为中方各路大军失于战机、驰援滞缓,日军也就真的成了,“强弩之末必坠之”了。

    河野在洛阳城里潜伏六年之久,起初只为了适应当地的风土人情,对中国的天文地理、传统理念、周易的神秘深奥只是好奇,后来慢慢感觉到,所谓的阴阳卦象并非空穴来风,六爻推演也有不解之处。出于职业需要,河野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凡事从坏处着想总没有错。

    河野回到三阳公馆,对高举人今天的言辞举动、百思不得其解。打开卷轴画仔细看了半天,突然悟出点不祥,不过他不愿意朝那个方面去想,可他也找不出其他更合适的答案来。